階段性的盡頭



「一旦你把世界完全看了個透,世界的終點就與你出發時的N市沒有什麼兩樣。事實上,世界的終點以及世界的起點,只不過是我們有關世界的概念。僅僅是在我們的內心裡,景觀才成其為景觀。」

回家隔天,抹完桌子上積了十七個月的灰塵,我從案頭那堆因為懶散而一直沒有讀完的書中,挑出張子午《直到路的盡頭》翻閱。第一章開頭,便是這段葡萄牙詩人佩索亞的短文。文字映入眼簾的瞬間,一年半前讀過的心情突然與現在交疊,而此刻顯然深刻得多。這深刻程度的落差絆得心裡一個踉嗆。到歐洲去真的讓我多理解了些什麼嗎?可佩索亞十八歲以後便從未離開過里斯本呢。

想起從維也納搭乘客運到布拉格的夜晚。我坐在駕駛座斜後方的位置,眼前沒有任何阻擋,就是大片擋風玻璃外的景色。兩城市間的公路上少有路燈,因此看出去,在頭燈照射的範圍之外,全是黑壓壓一片。這樣高速行駛一段時間,我越發覺得美麗。這不就像人生嗎,非得前進一步,才能看見當下這一步的模樣,探索未知,照亮渾沌,多漂亮的隱喻呀。直到此刻再次閱讀張子午描寫騎自行車穿越隧道的恐懼,我才驚覺當時浪漫的聯想,是立基於自己坐在安全又舒適的客運椅子上啊。若用血肉之軀移動,那是危險又辛苦的路程,撞上山壁、驚險躲避卡車,除了克服恐懼還要帶點好運才能平安擁抱隧道口的光亮。真正的生命亦如是,摸索的過程總是充滿害怕猶疑與掙扎,以肉身相搏卻沒人能保證自己終將得到答案。

不同的路,甚至不同的走法,得以刺激出不同思索。人卻畢竟有極限,即使真的走遍世界角落,也無法嘗試所有旅行方式的可能吧。透過客運移動難以體會的,勢必得由咀嚼他人的經驗揣摩了。然而,不論是親自或是抽象的探索,除了外在刺激催化外,活著的本質是否也豐富了人在精神上的層次?佩索亞終身未婚,做個公司小職員,尚且寫出如此動人的文字。他讀了什麼,思考了什麼,經歷了什麼呢?他用他的方法看透世界了嗎?里斯本於他而言,又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呢?

而我始終未曾拜訪他的城市。